夢の世界

魔術師 - EP1 - 孤高的黑色術士

序章 - 一期一會

　　僻靜的山林之中，坐落著一棟和式住宅。這棟房子外觀十分簡單，搭配外頭的滂沱大雨，頗有深山仙居的空靈之感。然而，從屋內看來並非如此，即便此地一塵不染，從緣側侵入的雨水，夾帶著諸多被雨打落的葉片，使得走廊上一片狼藉。

　　女孩靜靜地坐在輪椅上，使勁地想以打著赤膊的雙腳，接觸著零星落葉與被雨水浸濕的木質地板。

　　面對著外頭的滂沱大雨。她只感受到四周的水氣還有寒冷，除此之外，她什麼都感受不到。

　　驀地，她被人拉起了手，那人以指尖在女孩的手掌上寫下幾個字。

　　「進去吧，這裡很冷。」那人一寫完，女孩就直接搖頭。

　　「不要，我什麼都沒有了，西川先生。這是我、能夠感覺自己還活著的機會──」女孩粗啞地說道，她的聲音並不好聽。在旁人耳中聽起來，是發音不準確的嗚咽聲，但在西川的耳裡，卻是女孩努力想與之交流的證明。

　　「西川先生，我、要──留在這裡。」

　　「不可以。」西川有耐心地繼續在女孩手掌上寫字。緊接著不給女孩反抗的機會，他直接抱起女孩，來到一旁的臥房，並將女孩輕置於鋪好的棉被之上。

　　「不要！你不能這麼做！」女孩掙扎著，哭喊著。「外面那──那是雨吧？讓我──淋雨──」

　　面對女孩的哭喊，西川輕輕地嘆了一口氣。當然，他知道女孩是聽不見的。

　　「等會有重要的客人來。」西川繼續在女孩手上寫字。「在這之後，要淋多久的雨……」

　　西川停頓了一下，但還是在女孩手上寫下這五個字：「我會陪妳。」

　　這讓原本哭鬧的女孩冷靜了下來。她以包著繃帶的雙眼，對著溫熱氣息的來源。即使，她什麼都看不見。

　　「客人很快就會走了嗎？」女孩問道。

　　「不一定。」西川剛寫下這幾個字，驀地，門鈴聲響起。

　　「在這等我。」繼續在女孩手上寫下這四個字，接著，他轉身離開和室。

※※※

　　「很高興您能應我的請求而來到這。」打開門，西川看見一身濕溽的男性，後者有禮地將雨傘收起，並置放於一旁的傘架上。

　　「請用毛巾。」西川將為客人準備好的、置於一旁桌上的白色毛巾交給眼前的男性。「班傑明先生，您需要休息一下嗎？」

　　班傑明瞇起雙眼，淡淡地說道：「麟，那個女孩在哪裡？」

　　「夢野小姐人在內室。」西川尚未說完，班傑明便將鞋子脫下，擺好，並面對著西川。

　　「請你帶路。」

　　「真的不用稍作休息嗎？外頭下了這麼大的雨──」

　　「若我在意的話便不會來到這。」

　　「……」西川原本打算讓眼前的客人先行休息，在見到那孩子之前，若眼前的人並非處於最佳狀態，恐怕會影響到西川最初的打算。

　　「那麼……」停頓了一會，西川忽然放下了疑慮，眼前的這個人一定不會有問題，因為這傢伙來頭不小。「請跟我來。」

　　繞過了幾個走廊，西川將班傑明領入和室。

　　原本躺下的女孩，感受到兩個人的氣息，慌張地準備起身。

　　「不要緊的。」西川拉起女孩的手，寫下了這幾個字。「客人是來幫妳的。」

　　「幫我？」女孩模糊的聲音傳進班傑明的耳中，他以立姿端詳著躺著的女孩。

　　「麟，再和我說一次這孩子的事情。」班傑明要求。

　　「……嗯。這孩子名為夢野黎莎，出生時患有殘疾，至今已有七年。」

　　「她的雙眼失明、雙耳失聰，雙腳亦無法行走。無法離開這裡。」

　　沉默片刻，西川繼續說著：「我當了她七年的老師，教會她簡單的溝通方式，她會說一些簡單的句子，但由於聽不見也看不見的關係，她說得不是很標準。」

　　驀地，西川不安地說道：「……在她恢復聽力之前，我和您說的這些話，她也不會知道。那麼我就直說了。」

　　「班傑明先生，我原本不想再和您有任何的瓜葛──否則，夢野小姐恐怕會深受其害，但事到如今，我也只能懇求您──救救夢野小姐。她不該受這樣的罪，請讓她──能夠像正常人一般過生活。」

　　「麟，你請我來做這件事的時候，她就不會是正常人了。不，不對，的確能夠成為正常人，只是，這也意味著她將遇到潛在的危險。」班傑明冷靜地說道。

　　「還有什麼地方是安全的？」西川搖頭。「兩人獨居於深山之中，面對著危險。等到夢野小姐康復，我會帶她到大都市去，我要幫助她完成想上學、交朋友的心願。然而即使到了大都市，也可能遇到危險。您知道我的意思，班傑明，全世界就只有您最了解這句話的意思。」

　　「這孩子在出生的那一刻便承受了諸多悲劇，若要一輩子這樣活著……那倒不如就這麼賭一把。」

　　「麟，這是你為夢野黎莎做出的決定？」雖然西川說話的語氣十分冷靜，但班傑明也看得出來對方潛藏在心底下的波濤洶湧。

　　「是的。」西川並未遲疑，直接答覆。

　　「她的意思呢？」

　　「不必多問，這七年間，她的痛苦我最清楚不過。」

　　「我明白了。但是，這是唯一的一次。」

　　班傑明走近小女孩，後者感受到陌生的氣息而瑟縮了一下。

　　「客人……誰？」夢野黎莎有些驚慌，她試圖向西川麟求救，但這次沒有人拉起她的手寫字。

　　取而代之的是，小女孩觸碰到了粗糙的物體。她摸得出來，那物體上有被削去的尖刺。

　　一雙大手，將那物體置於她的手中，要她緊緊抓住，並協助她抓住。

　　「夢野黎莎小姐。」小女孩彷彿觸電一般地顫抖著，在那麼一瞬間，她聽見了聲音。

　　「是、是？」

　　「我現在說的話，請妳記得了。」班傑明以一隻手解開夢野黎莎裹住雙眼的繃帶。

　　「啊……嗯……」那聲音變得漸漸清楚，一瞬間纏繞在眼部的束縛消失了，小女孩瑟縮了下。

　　「張開眼睛，看看妳手上所拿著的。」輕柔的聲音再次傳來，小女孩顫抖著，並努力睜開了雙眼。

　　刺眼的光線令她感到不適，她無法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誰，但聲音的主人很有耐心地等著小女孩能看清楚為止。

　　眼前的疊影漸漸匯聚成清晰的影像，小女孩驚愕地看著眼前金髮藍眼的男性。「你是？」

　　「不是看我，是看妳手上拿著的。」班傑明微笑地說著，小女孩這才回過神來，視線來到了手中。

　　──兩朵植物？……她曾經觸摸過，她記得這觸感，西川說這是花朵。

　　「妳手上拿著的，是兩朵永遠不會枯萎的玫瑰花。只要妳一直放在家中，或是攜帶在身上，妳就可以從這七年來的痛苦中復原。」

　　這句話讓小女孩太驚訝了，她不可置信地在抬起頭來看著班傑明。並以小小的手，輕撫他的臉頰。視線所及的輪廓，手指所觸碰的輪廓……

　　小女孩咬著下唇，淚水在眼眶中打轉。緊接著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，並緊緊抱住眼前的人。

　　班傑明靜靜地安撫著她，等小女孩冷靜了些，她模糊地問了一句話。

　　「你是誰呢？」

　　「我嗎？還是別知道的好。」

　　「西川先生從以前就在我手上，說了很多故事。」夢野黎莎與班傑明拉開了一點點距離，僅僅為了好好將眼前的人的外貌看個仔細。她不要忘記。

　　「有個故事，《綠野仙蹤》，裡頭有好多魔法，你對我施展的，是魔法，對不對？」小女孩天真的表情讓班傑明不自覺地避開她的雙眼。

　　「魔法嗎……」

　　「嗯！你一定是個偉大的魔法師，專門帶給人們幸福的魔法師！」小女孩不疑有他，坦率地說著。

　　「呵、哈哈……」班傑明掩嘴笑了笑，視線回到小女孩的身上。「好，好，不過，孩子，請好好保管那兩朵玫瑰，只要玫瑰不在家中，或是不在妳的身上，妳就會回到之前的狀況。妳需要十多年，才不需要玫瑰，聽懂我的意思了嗎？」

　　「還有，今天發生的所有事，都必須請妳保守祕密。」

　　「當然沒問題，因為是──是魔法師您的命令──」

　　「不，妳可以用另一種方式稱呼我。我不是魔法師，而是『魔術師』。」

　　「唉？魔術師嗎？」小女孩愣了一下，她不能明白這之間的差異。

　　班傑明輕輕地摸著夢野黎莎的頭髮，緊接著他起身，轉身向西川說道：「那麼，我也該走了。」

　　「我離開了這裡之後，才是真正的開始呀，麟，如同你所說的，這一切都是賭注。對你，也對這位小女孩。」

　　西川麟恭敬地向班傑明鞠了個躬。「我已有心理準備。不過……班傑明先生，您不多待一會兒嗎？」

 　「不。我留在這裡愈久，你的賭注就愈大。」

　　「等等──」夢野黎莎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，在班傑明走向和室大門時，從他身後抱住他。「魔術師先生，我們還會再見面嗎？」

　　班傑明略為側身，與小女孩的視線相交。「妳不會希望再見面的，因為這對妳不是好事。」

　　「為什麼呢？魔術師先生──」

　　「夢野小姐，班傑明先生必須離開了。」站在一旁的西川麟摸了摸夢野黎莎的頭，想讓她冷靜下來。夢野黎莎抬頭看著西川麟，這也是她第一次看見這陪伴了她七年、教導她許多事的人。

　　但就這麼一恍神，班傑明早已信步走出和室，當夢野黎莎想追出去時，因為從未真正地走過路，她就這麼摔了一跤。

　　「夢野小姐──」西川連忙抱起了小女孩，後者抬頭看著這七年來最熟悉的人，不發一語。

　　「西川先生，我能再見到他嗎？」

　　西川愣了一下，緊接著輕輕搖頭。

　　「為什麼？西川先生應該、應該是認識魔術師先生的，對吧？」

　　西川嘆了一口氣，接著，他在夢野黎莎的手上寫下了四個字。

　　「一期一會。」

　　夢野黎莎愣住了，她不懂這四個字的意思，但西川的表情清楚地告訴她：不行。

　　她伸出手，觸碰著西川的臉頰，這是西川在教導她人的情緒的時候，讓她觸碰的感覺。就是這個情緒吧……西川曾經說過，這個叫做「複雜」。

　　夢野黎莎閉上雙眼，她想著，此刻她臉上的表情，一定和西川一樣吧。

【序章　完】